基礎教育提質增效，一個重要保障就是評價機制的運用。說起評價，一些基礎教育管理者口中會冒出一個字：難！是的，要做到科學合理的教育評價，有不少困難，但是不是就沒有辦法破解這個難題呢？答案是否定的。8年前，新疆克拉瑪依市開始探索基礎教育評價改革，通過創(chuàng)新和大膽嘗試，走出了一條基礎教育“軟評價”之路。

尊重教育規(guī)律，讓評價“軟”下來

“2008年之前，中小學評價更多地體現(xiàn)在分數和升學率上，權重比較大。那個時候，無論是考核學校，還是考核教師，更多關注的是學科成績。”新疆克拉瑪依市教育局基礎教育質量監(jiān)測中心負責人吳勇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以分數與升學率為主的教育評價的特點，是將評價簡單化，雖然比較容易量化和操作，但引發(fā)的爭議也不少?！?/P>

由于當時以分數和升學率為主的評價常與教師和學校的考核評價等切身利益掛鉤，因此，這樣的評價對教師和學校來說，是“硬評價”，屬于“高利害評價”。

“隨著基礎教育改革發(fā)展，教育評價存在的問題越來越突出，不僅自身難以適應教育改革需要，而且還阻礙了基礎教育改革的推進?！毙陆死斠朗薪逃志珠L李國蓮認為，“高利害評價”存在著顯而易見的短板和缺陷，對素質教育的推行不利，對中小學生全面健康發(fā)展不利，對基礎教育改革發(fā)展不利，必須進行改革。

針對教育評價遇到的“瓶頸和問題”，克拉瑪依市決定探索建立體現(xiàn)素質教育要求、以學生發(fā)展為核心、科學多元的中小學教育質量評價體系。

教育評價改革，特別是在8年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評價不但要多元，還要科學。

過去的教育評價之所以簡單化，就是因為分數和升學率是最容易量化的指標，而要做到多元，就意味著評價要涉及教育的其他層面，這些層面存在不好量化，也沒有統(tǒng)一標準的現(xiàn)實難題。比如，如何對德、體、美、勞進行評價，一直是個難題?！爱敃r，對學生德、體、美、勞的評價沒有明確標準?！崩顕徴f，“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去作出科學的評價。”

然而，以分數和升學率為主的“高利害評價”，可以說把教師和學校逼向了“死胡同”，這也是教育評價改革的“硬骨頭”。

基于對教育規(guī)律的把握和尊重，改革之初，克拉瑪依市就確定了一個目標，那就是讓評價“軟”下來，想辦法避免分數和升學率成為評價中的“高利害”因素，將相對單一的分數和升學率扭轉為更多維度的評價，逐步減少分數與升學率在評價中的權重，讓過去窄化的評價轉變?yōu)槎嘣茖W且更廣泛的評價。李國蓮說：“只有這樣，才能讓‘軟評價’引領教育教學改革向縱深邁進?！?/P>

讓“軟評價”替代“高利害評價”，克拉瑪依市在評價改革上的這一理念創(chuàng)新，背后無疑是教育觀念的不斷變化。

從七個維度實現(xiàn)多元評價目標

“‘軟評價’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評價指標的多元化和科學化，繼而達到綜合性評價的目標。”李國蓮說。

克拉瑪依市從2008年開始探索多元評價指標體系，用了7年時間，終于探索出了《克拉瑪依市中小學教育質量綜合評價指標》體系。與過去的簡單化、窄化的評價指標不同，這個指標體系圍繞學生5個方面進行指標設定，即學生的品德發(fā)展水平、學業(yè)發(fā)展水平、身心發(fā)展水平、興趣特長養(yǎng)成和學業(yè)負擔狀況。同時，克拉瑪依市還設定了兩個評價相關因素——教學方式與師生關系。

“這樣一來，評價指標體系就實現(xiàn)了7個維度的關照?！崩顕徴f。

如此龐大的指標體系，如何做到科學評價？克拉瑪依市圍繞評價的7個維度，組織專家和一線教師開發(fā)監(jiān)測工具，將指標數據化。

對評價指標監(jiān)測工具的研發(fā)，克拉瑪依市不僅由基礎教育、教研、督導等部門主導，同時邀請專家、一線教師、教育教學管理者等參與。監(jiān)測工具研發(fā)嚴格按照國家課程標準進行，監(jiān)測涵蓋了德智體美勞以及師生關系和教學關系，目的是讓學校和教師關注學生德智體美勞的全面發(fā)展，樹立正確的教育教學觀和學生成才觀，也在全社會樹立科學的育人觀。

吳勇告訴記者，通過監(jiān)測工作會產生大量數據，再對數據進行分析，之后撰寫報告，最后是數據結果的應用。每次監(jiān)測結束，克拉瑪依市都會形成學生報告、教師報告和學校報告。

就學生報告而言，小學是分等級呈現(xiàn)，各個知識點掌握情況是以得分率來呈現(xiàn)。等級評價淡化分數，避免分分計較的強對比。學生報告中，用得分率來診斷知識點掌握情況，便于學生查漏補缺，利于學生發(fā)現(xiàn)學習過程中自身存在的問題。

教師報告則從三個層面進行呈現(xiàn)：師生關系狀態(tài)、教學方式受歡迎程度以及教師的教學成績情況。

其中，師生關系狀態(tài)這一項會告訴教師與學生的關系處在什么程度，通過全市的問卷調查常規(guī)模型，告訴教師偏離常規(guī)模型的程度是怎樣的，師生關系處于什么樣的水平和位置，學生對教師評價是怎樣的；教學方式受歡迎程度所體現(xiàn)的是，學生對教師的教學過程和方式是否認可，教學方式與學生學情是否匹配；教師的教學成績情況，包括所教學生群體的每個知識點的得分率情況，以及教學成績在全市全校所處的水平和位置。

對于學校報告，則涉及面廣，層面比較多，學生品德發(fā)展水平、學業(yè)發(fā)展水平、身心發(fā)展水平、興趣特長、學業(yè)負擔狀況、師生關系、教學方式、學生學習方式、師德師風等方面，都是學校報告呈現(xiàn)的內容。

李國蓮說，有了這三個報告，意味著全市從學生到教師再到學校，從學習、教學到管理等方面具體的狀態(tài)，都清晰詳細地呈現(xiàn)在學生、教師和學校管理者面前，從而實現(xiàn)多元科學評價目標。

“硬指標”為師生發(fā)展提供支撐與保障

“無論對學生、教師還是學校，每年的監(jiān)測報告都相當于一份‘體檢報告’?！崩顕徴f，“這些報告都真實反映了其在學習、成長、管理等方面的狀態(tài)和問題?！?/P>

學生報告中，用得分率來診斷知識點掌握情況，便于學生查漏補缺，利于學生發(fā)現(xiàn)存在的問題，目的是讓學生對學習進行改進。吳勇說，學生報告形成后，通過平臺點對點推送給學生本人，賬號與密碼都在學生手上，只有學生本人才能看到，教師看不到，家長也看不到。只有在征得學生同意后，家長才能看到。

教師報告能讓教師知道自己與學生的關系情況。因為，良好的師生關系是提升學生成績的關鍵因素之一。通過監(jiān)測結果來看，師生關系與學生的學業(yè)成績存在正強相關關系。因此，教師報告中的師生關系監(jiān)測，有利于教師認識和改善師生關系。

適合的教學才是最好的教學。監(jiān)測報告中對教學方式的監(jiān)測目的，是要讓教師教學更好地適應學生。因為，教師面對學生群體不一樣，要采取不同方法引導學生，讓學生感覺到能適應、能聽懂、能學會。同時，列出教師的教學成績情況，非常詳細，包括學生每個知識點的得分率情況，目的是便于教師診斷教學中存在的問題。這份報告也是點對點推送，只有教師自己能看到。李國蓮說，教師報告通過這三個層面呈現(xiàn)，主要是為了達到教師自我激勵的目的。

過去，教師對自身工作的認識，往往處于模糊狀態(tài)，通過監(jiān)測結果的科學呈現(xiàn)，把模糊的東西變得清晰；過去，不少教師對教育教學狀況不是十分清楚，了解也不精準，有了監(jiān)測數據，便了解得更加深入了。

克拉瑪依市獨山子區(qū)第一小學教師朱會燕說，數據背后找方向，教師有了“透視鏡”，看清問題找方法，以前感性多，憑經驗判斷的多，現(xiàn)在是測量數據與實證，對自己的教學工作更加了解了。接受采訪的教師們表示，過去自己覺得不好，但不清楚哪里有問題和不足，現(xiàn)在有了監(jiān)測報告，相當于一個人到醫(yī)院體檢后，弄清楚了問題出在哪里了。

一個個數據其實猶如引領一線教師教育前行的燈塔，不僅改變了教學理念，也為教師提升學生綜合素質指明了方向。

有的學校拿到報告后，發(fā)現(xiàn)學生的學業(yè)水平表現(xiàn)比較好，但在品德發(fā)展水平上相對弱一些，行為習慣方面表現(xiàn)相對弱一些。比如，肥胖問題、近視率問題與全市乃至全國的平均水平相比，有差距或者差距不明顯，明白在平時教育教學中存在對其他層面的忽視和應該加強的方面，從而讓學校管理者能夠在差距中反思教育教學和管理行為，進行診斷和改進，一點點尋求進步。

    與業(yè)績、利益脫鉤，防止“軟評價”變形阻礙改革

8年努力，克拉瑪依市建立起了一套多元科學的評價指標體系。盡管如此，該市并沒有把這些指標納入“硬評價”，而是要堅持“軟評價”，確保不讓“軟評價”“硬化”。

“評價的目的不是為了證明，而是為了改進。”李國蓮說，“‘軟評價’的目的，是為了發(fā)現(xiàn)問題、診斷問題，幫助學校和教師探索提升教育教學質量的路徑，而不是為了拿這個結果去考核學校與教師?！?/P>

的確，這套多元科學評價指標體系，涵蓋了德智體美勞以及師生關系、教學關系這些維度，導向明顯，目的是讓學校和教師關注學生的全面發(fā)展，樹立正確的教育教學觀和學生成才觀，也在全社會樹立科學的育人觀，潛移默化影響人們的觀念與意識。

“‘軟評價’也是通過我們不斷探索和實踐，一步步發(fā)揮作用的。”李國蓮說。

2015年到2017年，克拉瑪依市對基礎教育質量的監(jiān)測結果，都是在教育系統(tǒng)內部反饋，既沒有向社會公布，也沒有運用到評價當中。隨著監(jiān)測方式方法和監(jiān)測結果日趨科學合理，能夠全面反映全市教育教學質量真實水平的時候，這些數據才開始被運用。從2018年開始，克拉瑪依市召開全市基礎教育質量監(jiān)測結果發(fā)布會，面向社會發(fā)布監(jiān)測結果。這個發(fā)布會以市政府名義召開，權威性和影響力得到了廣泛認可。

“當監(jiān)測結果越來越公正、科學、客觀，學校和教師們乃至家長便自發(fā)開始使用這些數據，用于改進教育教學和人才培養(yǎng)?！崩顕徴f，“到現(xiàn)在，市教育局也沒有硬性規(guī)定學校和教師必須運用這些數據，這正是‘軟評價’的價值所在?！?/P>

李國蓮說，不搞強行推廣監(jiān)測的結果主要原因是，如果評價結果被直接使用，就又是“高利害”的，一旦與學校、教師的業(yè)績和利益掛鉤，容易引起學校與教師急功近利，學校和教師甚至家長可能就會違背教育教學規(guī)律，教育教學行為也會走樣變形，這種現(xiàn)象與基礎教育提質增效背道而馳。育人是過程性的，急功近利是要不得的，貽害無窮。

從2020年開始，克拉瑪依市“軟評價”針對每個區(qū)每所學校都有問題清單，目的是查找問題、分析原因、制定措施、改進提高，如體質健康狀態(tài)、近視率情況、學業(yè)質量等多方面維度。

克拉瑪依市人民政府教育督導室主任傅學宏說：“報告出來后，我們沒有束之高閣，而是充分解讀和理解，組織力量到各個區(qū)去講解，告訴學校和教師如何使用監(jiān)測結果，通過數據讓教師自己來分析與查找，引導教師形成改進思路?！?/P>

在這個過程中，克拉瑪依市教育局守住了底線，堅持不用數據評價教師“行與不行”，杜絕了“軟評價”變形和“硬化”。

    轉變育人觀念，實現(xiàn)提質增效

克拉瑪依市第六中學地處老城區(qū)，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占60%。2015年之前，克拉瑪依市六中一直被生源兜底、考試成績墊底的情況所困擾。但在2019年克拉瑪依全市學校的綜合發(fā)展性評價中，克拉瑪依市六中再次名列前茅。一所薄弱學校有此令人羨慕的改變，背后是“軟評價”帶來的提質增效。

“過去盯學生成績，如今看學生成長?！边@是“軟評價”帶給學校和教師觀念轉變的真實寫照。

“感覺自己的成績不好，就得不到老師的關注，自己也自暴自棄。”提及評價改革前，因疾病導致殘障的學生王漱滌說，“以前我沒辦法表現(xiàn)自己的興趣和愛好，即便想表現(xiàn)，也不被支持和鼓勵，所以就不想學了。”

如今，學校專門為他騰出一間小教室，他的導師于國告訴記者，學校針對他喜歡動手操作的特長，把修理壞茶壺、舊電腦等工作作為他的學習任務，只要修好一樣東西，就能獲得一定的成績鼓勵。初中三年下來，王漱滌從天天挨批評的學生，發(fā)展為能自食其力、不讓父母擔心的電腦組裝技術工。

“軟評價”帶來的是育人方式的轉變。熱愛勞動、樂于助人、喜歡集體生活、善良等，這些優(yōu)秀品質在傳統(tǒng)評價模式下，往往因為學習能力弱而被掩蓋。“軟評價”被應用后，學生的這些優(yōu)秀品質成了學校和教師關注的亮點。

報告的生命力還體現(xiàn)在“細”和“全面”上。

小杜是克拉瑪依第一中學七年級學生。他說，以前知道自己在寫作上存在問題，但不知道具體問題在哪里。而這份報告針對寫作分了4個監(jiān)測點——內容充實、結構分配、語言流暢和書寫認真，結果顯示，小杜的得分率分別是86.7%、73.3%和兩個100%。通過數據，他清楚了自己寫作方面的不足和短板，提升更有針對性。

“這樣的報告對學生有指導作用，而不是只給分數，我愿意看這樣的報告?！毙《耪f，“報告還告知和提醒我怎樣去改進，比如我得加強體育鍛煉?！苯涍^小杜同意，他的家長也查看了小杜的報告。這樣做，可以引導家長關注學生全面發(fā)展，讓家長樹立正確成才觀，在全社會樹立科學的教育質量觀。

小杜的母親馬楠說，孩子的興趣是廣泛的，喜歡編程，喜歡素描，還在學習吉他。他在跑步上弱一點兒，改進后，一年就達到標準了。“我很關注體育、音樂、美術的監(jiān)測數據，鼓勵孩子全面發(fā)展。”她說。

“軟評價”像一個神奇的杠桿，撬動了克拉瑪依市各學校辦學模式的改革。

2018年質量監(jiān)測結果出來后，克拉瑪依市南湖中學收到學校的“體檢報告”，報告顯示，學校在學生體質方面偏弱?？蓪W校一直在按照國家規(guī)定和要求開展體育課教學，體育大課間也是有保證的，到底怎么回事呢？

通過對報告數據進行分析，學校發(fā)現(xiàn)體育課“效率很低”是造成其質量不高的重要原因。問題找到了，怎么提高效率呢？學校決定哪一項薄弱，就加強哪一項。經過改進，學校加強了學生的50米跑活動。同時，從課程安排上，每周共三個課時的體育課，兩個課時基本運動技能訓練，一個課時是模塊化課程，進一步強化訓練程度，學、練、賽、評四個環(huán)節(jié)都要有，學生運動的速度和運動量嚴格按課時標準實施，不能打折扣，以增強學生體質。

一年后的監(jiān)測數據對比，學生的體質得到明顯提升。

通過分析數據，南湖中學發(fā)現(xiàn)學校存在的問題和薄弱環(huán)節(jié)，有了科學依據，就能找到針對性解決辦法，教育教學和人才培養(yǎng)方面的提質增效有了一條可行路徑。

沒有升學率的統(tǒng)計，學科成績以等級體現(xiàn)，并跟國家課程標準比較兩個方面，一個是跟國家課程標準對比，一個是與平均水平對比。

李國蓮說，每年共5級+10類報告，即市、區(qū)、校、師、生5級報告，以及監(jiān)測結果報告、市綜合報告、市學科報告、市技術報告、區(qū)綜合報告、區(qū)學科報告、學校綜合報告、學校學科報告、教師報告、學生報告10類報告。這些報告用數據呈現(xiàn)，便于查找問題、發(fā)現(xiàn)問題并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不搞絕對評價，肯定會發(fā)展進步。李國蓮說，“軟評價”不與學校和教師的業(yè)績考核掛鉤，僅提供參考，用于診斷和改進，由于不是“高利害評價”，因此杜絕了“說假話，做假事”現(xiàn)象，報告結果都能夠準確反映全市和各學校辦學質量的真實情況。在工作中，嚴格做好相關報告的保密性是第一位的，能公開的公開，不能公開的決不公開。這就像一個人的“體檢報告”一樣，是供學生、教師和學校以及教育行政部門針對性改進和促進工作，而不是用來考核業(yè)績的。

2020年，克拉瑪依市在報告中新增了“問題清單”，詳細列出各區(qū)、校在各一級維度、二級維度上存在的問題，直擊“靶心”，引起高度重視，各區(qū)各校管理層研討分析，及時制定了改進措施。有的學校緊盯學業(yè)負擔過重的問題，有的學校就體育教學制定改進措施，有的學校就薄弱學科專項研討，“不良問題”及時“就醫(yī)根治”。

2021年，克拉瑪依市又創(chuàng)造性地設置了“軟評價”“增值清單”，這個清單錨定的是進步程度，肯定努力和進步。克拉瑪依市第六中學就因為辦學質量進步快而多次受到表揚和肯定。要是按照過去的學生考試成績和升學率作為評價標準，這所學校受到的表揚和肯定就會少很多。

“軟評價”實施8年來，克拉瑪依市的基礎教育質量一年一個新臺階，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教育改革也穩(wěn)步推進，基礎教育提質增效成果明顯。

《中國教育報》2022年10月14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