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區(qū)域教育科研的指導者，我深切體會到在線教學的特殊性以及對教師、學生的巨大挑戰(zhàn)。某種程度上，新冠肺炎疫情大大加速了課堂教學的數(shù)字化轉(zhuǎn)型，使得“在家”上課不僅成為大面積意義上的現(xiàn)實，也預示著未來教育教學的某種可能。但是不得不說，有些中小學的在線教學是形勢所迫，難免缺乏詩意。但我從薛瑞萍新書《在家讀詩》（江西教育出版社）中讀到了全然不同的“網(wǎng)課”。和《薛瑞萍班級日志》一樣，《在家讀詩》是薛老師個人基于記錄和反思的“課堂自錄”。

“在家”上課不等于上“網(wǎng)課”

在班級、在課堂服務近40年，薛瑞萍應該沒有想到，會有那么40多天，她不得不和學生們“在家”上課——完成一個特殊的詩歌誦讀課程。她一如既往地堅持了“日有所誦”的個人（班級）傳統(tǒng)，借助極簡的微信技術(shù)，通過“誦讀—批注—分享—評點（師生共評）”的課堂形式，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如沐春風般的“在家”上課場景。

薛瑞萍版的“在家”上課與上“網(wǎng)課”最大的區(qū)別，應該在于她和學生們借助日不間斷的詩歌誦讀相遇，最大程度地縮小了師生各自在家讀詩和在學校、在班級里一起讀詩的差異。因為，詩歌是教育教學內(nèi)容中最需要放入個人體悟的東西，而批注又借網(wǎng)絡上的班集體共享、互學的形式，生成了“在家讀詩”課程的公共性、交互性。學生們的發(fā)現(xiàn)與見解是讓薛老師格外珍視的，也總是讓她驚訝和驚喜，然后，她以實名予以記錄。

2020年春季學期的“網(wǎng)課”之旅肯定不止這40多天，但薛瑞萍選擇只記錄讀詩的課程，并專心記錄其間的師生感悟、發(fā)現(xiàn)，既是她對詩歌的格外珍重使然，同時應該也是“批注”——這個學生開始是自愿選擇、最終是最用心完成的作業(yè)，讓她忍不住記錄、分享給更多人。

批注：語文學習的關(guān)鍵能力

對于小學語文來說，培育學生的批注能力也是非常重要的教學要求，尤其是中高年級階段。問題是，教師到底該如何認識“批注”這個閱讀行為本身？又該如何示范性地帶領(lǐng)學生去展開關(guān)于詩歌這種特殊文體的批注式閱讀呢？

《在家讀詩》恰恰展現(xiàn)了一個“直入文本”且走入學生生活的“批注”能力培育樣例。薛瑞萍筆下的師生批注生動、深刻，很“語文”，甚至可以說很詩歌。不信，請看：

2月12日：批注，就是我們的思想在鼓翼！老師渴望看到同學們奮飛的樣子，渴望聽到同學們振翅的聲音！

2月13日：當春回大地，朝陽升起，我們要做的是什么？是起來，是行動；是歌唱，是誦讀！靈魂也會饑渴，這樣的誦讀就是在飲食！只要攜帶理解和感悟，以適當?shù)墓?jié)奏和情緒誦讀，我們就是在飲食經(jīng)典。

2月20日：批注是我們鍛煉思想肌肉的方式，也是我們展覽書法和訓練審美的舞臺。

這樣的“誦讀—批注—分享—評點（師生共評）”課堂形式持續(xù)了40多天。難怪薛老師說，這種課堂形式就是我們在春天的呼吸里繼續(xù)長高。繼續(xù)長高的，當然是語文的關(guān)鍵能力之一——批注。在這樣真切且求真的路上，薛老師和學生們遇見了越來越多的美好感受：“老師萬分驚喜地看到，很多同學的批注不再是簡單的點評，而是一段一段詳盡而全面的論述，就像老師在講課。”說不定，未來這個班級里會走出一位小學語文教師；說不定，他（她）就會像薛老師這樣給自己的學生講詩，帶領(lǐng)學生做批注。

“在家”，一種師生詩意棲居的生命隱喻

帕克·帕爾默的《教學勇氣》導言中有一句話非常觸動我：at home in our own souls, we become more at home with each other（我們自己的心靈舒適自在，跟人交往自然就會更加親密無間）。原來，舒適自在也好，親密無間也好，在英文里都可以用“at home”來表示。聯(lián)想到薛瑞萍從教近40年的狀態(tài)，作為一個高度個性化的教師，她和她的歷屆學生在母語課堂上追求和享受過的，恰恰是這種心靈意義上的舒適自在，基于此，他們的師生關(guān)系以及親師關(guān)系也就更趨于舒適自在。

這樣想著，仿佛更想明白了一個淺顯的道理：好的教育，不需要太多的詮釋和包裝，就像再好看的時裝、再精致的妝容，回到家首先想做的，一定是換上拖鞋和睡衣。《在家讀詩》給我們呈現(xiàn)的，就類似于這種精神放松式的教育樣態(tài)。畢竟，在很多場合，學生們的神經(jīng)常常是緊繃著的。教師們的神經(jīng)更是不敢放松的，在線教學期間尤為如此。何時，我們才能普遍像薛老師這樣，簡單從教，從心而教？

回家，回到我們的精神家園——詩歌，哪怕你還是一樣的疲憊而歸，哪怕你還是一樣的身兼數(shù)職。誦讀這樣的詩句，眉頭能為之一展吧，心情能為之緩釋，乃至略略治愈吧——

檸檬/一定是想到遠方去（［日］畑地良子）

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哀傷/我就不虛此生（［美］艾米麗·狄金森）

當年，薛瑞萍的《心平氣和的一年級》等“班級日志”之所以能在中小學教師中引起那么大的關(guān)注，現(xiàn)在想想，正是她那種與眾不同的帶班狀態(tài)以及背后的生命姿態(tài)，讓教師同行感到新鮮，進而想到，或許還有一種教育教學的可能性，在不遠的地方存在著。今天，讀《在家讀詩》，一樣讓筆者看到了不一樣的“網(wǎng)課”，不一樣的語文教學，不一樣的師生“在家”上課的生命姿勢。

行文至此，也許有人會誤以為薛老師的教學一定好輕松、好自由。如果你真的按照這40多天的記錄親自去嘗試就會明白，她背后的付出、背后的底蘊以及她37年一屆又一屆的積累，有多不容易。也許，要連著閱讀《薛瑞萍教學設計與實錄》《講述課》《寫作課》《薛瑞萍教育教學問答》《薛瑞萍讀教育理論》，你才能進一步理解，她為何能達到今天的這種“at home”狀態(tài)。

最后，引用她在《在家讀詩》封面上的兩句話收尾吧：“唯有讀詩以存志，唯有讀書以求真?！?/P>

（作者系上海市浦東教育發(fā)展研究院科研員）

《中國教育報》2022年11月16日第11版